昨天早晨，到了母亲的住处，拉开门帘进屋，我便闻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煤气味。这股味道让我的神经立刻不安地紧绷起来，近来发生在小区和烧烤店的那些悲惨新闻瞬间在我的脑中闪爆开了。
(相关资料图)
母亲从里屋出来，我问道：“怎么煤气味这么重？”母亲发出“啊呀”一声，仿佛突然记起什麽似的，她指着角落里的煤气瓶说：“这个瓶不知哪里不对头，一开就漏气。”我瞧了瞧那钢瓶，问题铁定就在这里。
母亲所在的小区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农场职工的自建房住宅区，房子都是40年以上的老旧平房。原本，在这样的老旧小区，卫生、消防、燃气管道等一应设施全不具备，生火做饭只能依靠居民自罐煤气，生活污水的排放也只能放任自流。
（农场老旧住宅区一瞥）
今天看到一则新闻，标题直引住建部部长的话：“提高住房品质，探索建立房屋养老金制度”。国家正在拼尽全力营造人民福祉，作为个人的我们也决不可坐观其成。过去几年来，我致力于帮助父母提高住房品质，虽然至今仍陷于原地踏步，如何让母亲自愿地从失修多年的老旧住房里搬出来仍然一筹莫展，但我依然满怀自信和快乐。
母亲继续说道：“还好今天早上热了一下菜，不然我又记不起漏气的事。这几天，我一打开煤气瓶，味道就很重，几次都想等你来了再告诉你。可是，你上午一来，我又忘了。”母亲一个人住通常只在中午和下午使用煤气灶热菜，早上较少使用。所以，昨天被我碰见，算我运气好。
煤气瓶的阀门开关在我到来这里的两分钟前才被关闭，单从钢瓶的外表也看不出任何异常。母亲怀疑是从钢瓶接到煤气灶的管子可能有漏。我一看，那连接管是今年3月份乡里开展居民家庭使用燃气安全隐患排查时免费赠送的，质量很好，刚用两三月不可能会破漏。
我试着打开钢瓶的阀门，刚一拧开，就听到了“嘶嘶”的漏气声，屋子里的味道明显变得更加浓重。我赶紧关闭阀门。可是，钢瓶也不大可能出问题，这是去年底才更换的新瓶。正常的话，至少在接下来的4年里都可以安全使用。问题明显出在钢瓶出口的连接处。是换瓶子时重新连接没吻合好么？
连接处的螺栓拧得既平整，而且比我预想的拧得还紧实。一开始，我没使多大的劲根本就拧不开。母亲在一旁解释道：“前几天，一用煤气就闻到煤气味很重，我还以为是接口没有拧紧，所以就拼命地拧了又拧……”我心里暗自好笑，如今该换我来“拼命”了。
用上吃奶的劲才把螺栓卸下来。看到光溜溜的螺栓接口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常的接口顶端会有一个密封的皮圈，而眼前的这个接口的皮圈却不见了，也就是说，钢瓶阀门高压出气口与外接输气管接口没有密封，难怪阀门一开会有“嘶嘶”的跑气声。所幸，煤气灶与钢瓶被分别放置于被三合板隔开的两个小间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来不及想象那些可怕的还未发生的事，把丢失了密封皮圈的接口给母亲看。母亲对此一脸茫然，她从未注意到那个接头上有密封皮圈，更是不知密封皮圈怎么会“跑”了。当然，这不能怪母亲，只能怪我没能更早发现隐患。
我二话不说，赶紧带着接口到附近的商店询问是否能再配一个密封圈。很幸运，我一向店老板说起接口“跑”掉了密封圈，老板就笑眯眯地从货架上的一个大袋子里取来了一个。我像找到珍宝似的，摊开手掌接过了它。这个连小指头都戴不上的小圈环，维系着多少家庭的厨房安全啊！此时极力赞美它是厨房的“小卫士”，我也不觉得有丝毫的过头。
回到家，我把刚套上的密封圈又扣了下来，像个老师傅似的把密封圈展示给母亲看了之后，再重新按在接头上。然后，接入钢瓶，打开阀门。漏气声和煤气味道全都没有再出现。母亲绷紧的神情此刻终于消散了。
（农场的街道）
我问母亲钢瓶漏气多少天了。母亲抱歉地微微一笑，答说十天前。显然，母亲是年迈而健忘了！然而，我分明还记得，就在十天前，母亲又劝我不用每天都来看她，让我带着妻儿们远走高飞去，她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母亲甚至开玩笑说，我在外面工作还能替她多挣点钱回来，因为她最大的梦想是“发财”。
我答复她说，工作挣工资，是发不了财的。我最大的财富是由家人的快乐和幸福而量定的。
返乡近六年来，母亲不止一次劝我离去，每次我都试图让她相信，陪伴她安度晚年才是我今生最值得做的。母亲听完总是默不作声地笑笑。
六年前，为何选择放下大城市里的一切——梦想和荣耀——也要回到父母身边，我已解释过多次。我也曾提及2010年前后给父母买房并把她们接去城里一起生活的往事。故事的结局，是她们在那里勉强生活两年后又急切返回了破破烂烂而熟悉的农场家园……
她们不能与我在城里一起生活下去，这其中虽然有她们年纪大了而难以适应异地环境的因素，其实更大的问题出在我的身上。
我给她们全款买了上好的公寓，貌似我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但我并没有真正与她们住在一起。我的小家庭住在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小区里，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开30分钟的车可以到达母亲所住的那个小区。我给她们买的新房只是距离我的单位大楼比较近而已，大概也有5分钟的车程。
如果不出差的话，我一般中午过去陪她们吃一顿饭，剩下一整天的时间则都将她们丢在异乡的孤岛。那样是很容易出事的。不出事则已，一出事一定是“大事”。而且还真的发生过一件差点酿成大祸的事，此事也和煤气有关。
我常常以自己心细过人为傲。把父母接去城市后，我几次三番向她们“灌输”城市生活的若干注意事项，比如出门要记得带钥匙。父母在农场生活惯了，农场的平房和城里的高楼区别很大。要是忘了带钥匙而不能进门，用脚踹也踹不开，大麻烦可能就接踵而来，特别是我万一出差途中还飞在半空，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也不灵了。那时，我在一年中至少有三个月会被总社有关部门派往全国各地开展小分队调研。
就在我把注意事项一一都说了，一天傍晚，我下班刚回到自己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幸亏那时诈骗电话不怎么猖獗，加之单位要求我24小时保持电话畅通——我就接了。电话那头是母亲，声音急哭了，我心里一紧，预感大事不好。
果然很不妙，她们外出时没有带钥匙，半掩的门被风一吹关上了。人被关在门外还不算什麽，可怕的是，那时厨房的煤气灶正开着，大火呼呼地炖着一锅汤。她们急中生智，跑去小区保安那里接手机给我打电话，说话时，厨房的窗户开始向外冒黑烟了，可想而知，情况危急。
傍晚，城市道路因下班高峰而拥堵。等我在一小时后赶到，进屋看见母亲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经过仔细清理的厨房瓷砖上依然留下一片黑色的焦痕，锅里被烧成黑炭的肉菜也依然还留在灶台上。保安跑来向我报告了强力撬开门锁的紧急处理经过。实在是万幸，人都没事。我坐下来想安慰一下受惊过度的母亲，但不知该说什麽。
母亲抱歉地说：“我差点把你辛苦辛苦赚来的房子给烧了。”“人没事就好！妈，你不要再多想了。你和爸会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的。”我说后一句话的时候，心里特别地发虚……
人生有取就会有所舍。工作与照顾家人难两全。现在，我返乡陪伴母亲，就是我的最佳选择。
在返乡的六年间，前三年与母亲一起照料卧床不起的父亲，父亲是2020年春节离世的，接着的三年是在举国防疫中度过的。母亲不怎么在意那“可怕的”病毒，但我还是每天紧盯着她的健康状况，一发现有蛛丝马迹——例如轻微的疑似感冒症状，便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干预。
事后证明，不打针，适当服用天然成分的中药，改善和均衡营养等，这些措施对母亲来说是很有效的。此外，我还及时调处了关涉到母亲的一些矛盾纠纷。我自认为，母亲若要安享晚年是离不开我的。
六年来，我也曾多次“谢绝”外界递来的友好而盛情的工作邀约，其中有浙江金华地方党委部门的诚挚抬举，有跨国大公司老总裁前后时隔三年的两次青睐——最近一次就在今年清明节前夕，也有原单位在京的老领导老朋友的多方举荐……我不是不想走出去家庭的小天地，而是现在时候还不到。
要知道，如今守家而需承担的自我规定的工作事务，综合起来其强度超过了以往的所谓上班。劳累且枯燥乏味，我曾多次想要逃离，奔向那自由放飞的上班时光。为了重新坚定自己的选择，我一次又一次在心里面告诫自己，当下不可推却的职责就是兑现自己儿时的承诺，陪在母亲身边，照顾她慢慢变老。
六年来，我开启了一个以家庭为重心的后半生的再规划，时至今日，那些遗留在江湖的未了之事仍然铭刻于我的心底。为此，我时刻做着“作茧自缚”以待升华的准备。唯愿那一天可以不紧不慢地到来，而我依然能够重装上阵再建新的事业。新世界，请等着我。（完）
关键词：
